LA专题 | Claudia West 吴竑等 | 下一次绿色革命：基于植物群落设计重塑城市生境丰度

全文刊登于《风景园林》2020年第4期 P8-24

克劳迪娅·韦斯特，吴竑，王鑫.下一次绿色革命：基于植物群落设计重塑城市生境丰度[J].风景园林，2020，27（4）：8-24.

下一次绿色革命：基于植物群落设计重塑城市生境丰度

著：（美）克劳迪娅·韦斯特

Phyto景观设计工作室创始人之一，著名的演讲家、景观设计技术顾问。新兴领域“生态种植设计”的领军人物之一，拥有德国慕尼黑技术大学景观建筑和区域规划硕士学位，是一位广受欢迎的演讲家和专家顾问，她运用植物系统技术将重要的自然功能带回我们的城市环境。她在解决方案上的创新，很好地应对了我们城市化过程中的现实问题。与托马斯·雷纳合著了极具影响力的《在后荒野世界种植》一书。

著：吴竑

女 / 博士 / 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景观学系助理教授 / 研究方向为城市可持续发展、流域管理、绿色基础设施、景观绩效及社会生态系统

译：王鑫

男 /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景观学系在读博士研究生 / 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景观学系访问学者 / 研究方向为社会生态系统、生态系统服务、风景名胜区规划与遗产保护 

摘要：气候变化、大规模物种灭绝、快速城市化以及工业土地利用极大影响了人们的生活品质，并削弱了地球上所有生命所依赖的核心生态系统服务功能。保护城市外围的自然土地已不足以确保人类自身的生存。为减少负面的环境影响，修复必不可少的生态系统服务，重塑人与自然元素的联系，并创造更健康、更具韧性的城市景观，有必要在城市和工业景观中采用具有超高生态功能并能引起公众强烈共鸣的种植方式，从根本上转变城市景观规划设计方法。介绍了美国Phyto景观设计工作室应用的基于植物群落的种植设计方法，解释创新的种植系统如何重建城市多样而丰裕的生境。阐述了植物之间、植物与人、植物与更大的环境如何联系的3个核心原则，通过案例说明该种植模式的应用，并讨论使其适应中国城市独特环境和社会政治背景的策略。

关键词：风景园林；景观种植设计；生态种植；功能性种植；基于植物群落的设计；城市生境丰度；中国城市

1 种植设计在后荒野世界的重要性

在气候变化和大规模物种灭绝这两大全球危机的背景下，保护日益减少的自然土地来维持生物多样性和重要生态系统功能已远远不够。生态保护必须延伸至人们的生活和工作之所。只有在城市内部重塑生境丰度、生态丰富性和物种多样性，我们的后代才能像我们今天一样享受这个赐予生命的美丽星球。

城市绿地尽管面积小、孤立且碎片化，但可提供重要的生态系统服务功能。生境异质性高的大型连通绿地尤为重要，而优质的小型绿色斑块则提供重要的踏脚石生境。然而，全球化以及文化与环境的同质化导致了城市景观设计风格和植物选择忽视背景、趋同一致。主流种植设计方法，如观赏性种植和传统片植等，无法提供基本的生态系统服务，如净化空气和水、固碳、缓解城市热岛效应、支持传粉动物种群以及恢复野生生物栖息地。事实上，许多通行的土地管理做法，如轻率使用灌溉、杀虫剂和不具生态功能的观赏植物等严重危害环境和人类健康。从根本上改进城市景观的设计方式并重建功能性的城市生态系统刻不容缓。

有关植物之间及植物与环境之间相互作用的科学见解赋予种植行业一种激动人心的创新设计方法：人工设计的植物群落（designed plant communities）。美国Phyto景观设计工作室不断发展和优化这一方法，一方面将自然植物群落的原则和传统观赏性种植融为一体，通过植物分层和有计划的冗余来创造功能多样性和韧性；另一方面，通过鲜明对比和效果强烈的季节性花卉景观来创造清晰的可识别性和惊人的情感反应，重塑人与大自然的联系。本质上，人工设计的植物群落是利用文化语言对野生植物群落的转译。

人工设计的植物群落将自然植物群落与传统园艺种植的元素融合在一起

2 三大设计原则

2.1 建立植物之间的联系

人工设计的植物群落是空间上垂直分层，并可在不同时间的同一垂直层中叠加不同物种的种植系统。该理念受到荒野和文化景观中多层次的植物群落的启发。自然群落中各植物占据不同的生态位以避免直接竞争，或在植物与其环境之间建立互惠关系。种植设计中可将植被系统的复杂性提炼成简化的分层模型，模仿植物群落结构并确保所选物种在垂直空间和时间上和谐共存。Phyto提出的分层模型将植物的行为和寿命与它们在各层中的作用联系起来。结构性植物是最高的种植元素，用以塑造整个组合的骨架，包括乔木、灌木和较高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它们的垂直形态可用来架构空间或屏蔽周围的基础设施。季节性主题植物为群落添加令人震撼、激发情感的色彩。植物的魔力和深层感召力大多来自季节主题层。地被植物是群落中“绿色”或“有生命的”覆盖层，它们防止土壤侵蚀、保持土壤凉爽湿润、抑制杂草，并为有益的野生动物提供栖息地。在传统片植中，这一层经常缺失或被砾石或硬木覆盖层所取代。动态填充植物是由速生的一年、两年生植物或寿命短的多年生植物组成的临时元素。施工结束初期，它们的基生叶能迅速填满慢生植物之间的空地，有效抑制杂草。随着植被成熟及植物间竞争的加剧，这些填充植物往往完全消失。除了垂直分层，人工设计的植物群落还在全季对植物进行时间上的分层。自然植被系统再次成为灵感来源，在野生植物群落中几个物种经常共享完全相同的空间，通过在一年中不同时间占据相同空间来平衡竞争。

人工设计的植物群落将垂直兼容的物种组合在一个分层且多样的种植系统中

地被植物交织于较高的多年生植物之间，形成一个功能类似于高效护根物的致密的绿色层

晚春（左）和夏季（右）生态植草沟种植。数种植物共享完全相同的空间，并填补各种时间生态位

植物随时间推移演化并改变。提高群落进化的可预测性和可控性有助于确保其长期的生态功能和美学吸引力，并减少管理需求。如果将具有适当行为、寿命和形态的物种分配到上述垂直层和时间层，就可以实现一定程度的可控性和可预测性。循证的植物分类系统，如德国赫尔曼·摩泽尔等开发的社会性水平模型等，可以辅助预测植物在群落中的相容性和持久性。实现可预见性并不意味着能够或应该在时间和空间上冻结群落。所有植物的寿命有限，而生长在城市场地中的植物常会受到各种不可避免的损害。允许一定程度的动态性，群落才能自我修复。如果这一动态演变发生在设定的美学框架内，种植设计就是长期稳定和成功的。

宾夕法尼亚州兰卡斯特市梅树、核桃街路口的雨水花园种植设计证明了分层的植物群落适用于极端都市环境。所选品种均预先适应了艰苦的城市条件。在十字路口使用了少量较高的结构种以保持视线开阔，但鉴于高干扰的城市环境，使用了高于正常比例的耐干扰和动态物种。外表几乎不可见的地被植物大量存在于较高的物种之下，发挥控制侵蚀、净化雨水、支持授粉等重要功能，并为设计增添花色。施工后3个月内，近90%的地面被理想物种覆盖，迅速形成的致密地被层，保护土壤不受侵蚀并阻止原土中遗留下的大量杂草种子发芽。随着植被成熟，各物种填补更多的生态位，杂草压力继续下降，免去了任何补植或重新播种的必要。建成6年后，茂盛的地被植物抑制了不良物种的滋生并可靠地执行雨洪管理功能，植物的种类组成趋于稳定，并从春季到冬末呈现出多种季节性色彩。

能够自我维持的人工设计的植物群落吸收和清洁被污染的雨水径流（宾夕法尼亚州兰卡斯特市）；2014年5月雨水花园施工（左），8月即形成层次分明的致密群落（右）

2.2 构建植物与人的关系

人工设计的植物群落美丽、令人震撼并深刻触动情感，它们能带来欢乐，还能唤起人们对更广阔、更迷人的景观的联想。人们感知的美深深植根于其进化史，且往往以过去创造并悉心维护的文化景观为基础。这些至今仍引起人们共鸣的原型景观能为植物群落设计提供灵感。例如，从自然森林中提取的原型森林景观层次分明、易于理解，让人感到舒适放松。然而结构清晰分明并不意味着物种多样性低。德国设计师海纳·鲁兹提倡“大尺度的易读性，小尺度的多样性”原则，只要群落具有清晰、典型的上层结构，草本植物层完全可以高度多样。视觉复杂度高的群落还可采用各种方式进行架构，以增加秩序感、体现关怀从而获取更高的公众接受度。琼·纳索尔关于“有序框架”的论述为在高度可视的空间中成功构建复杂种植做出了重要贡献。框架设计具有无尽可能性，可以是简单的围栏、修剪过的树篱、硬质景观元素或室外家具等。

使用强烈的季节性色彩主题可能是赋予人工设计的植物群落深刻情感吸引力的最有效的方式。在花期与繁盛程度方面，传统片植完全无法与人工设计的植物群落相比拟，后者大量视觉冲击强烈的植物同时开花所产生的效果和公众反应可以十分惊人。

巴尔的摩市的金莺体育场花园是构建植物与人密切关系的杰出实例，设计灵感来自区域森林植物群落，物种配置力求增强自然色彩效果。例如，以本土加拿大耧斗菜（Aquilegia canadensis）、斑点老鹳草（Geranium maculatum）和布氏美东薄荷（Monarda bradburiana）的花景在整个生长季创造数次强烈的色彩迸发场景。种植的结构简单明了，高大的乔木提供上方遮蔽的树冠，葱郁的地被形成下方闪耀的绿毯，而中间层仅以少量的灌木来屏蔽体育场的基础设施。附近办公楼的员工经常来公园的长椅休息放松，他们洋溢的微笑和放松的面部表情似乎表明美丽的植物能重塑游客与自然的联系，并让人从紧张的工作中获得恢复活力和快乐的机会。

在马里兰州的巴尔的摩市，茂盛的植物群落充满了令人印象深刻并具有生态价值的物种，为高密度的城市环境带来了生机。多姿多彩的春季花期（左）之后，紧随着是更为安静、绿意尤浓的夏天（右）

人工设计的植物群落不仅应与享受植物的人相联系，还必须与其管理者紧密相连。如果放任不管，最优雅、最深思熟虑的设计也会变得面目全非。尽管如此，世界各国的设计师和承建商仍在销售即时景观产品，很少有设计师长期坚持追踪项目发展。营造人工设计的植物群落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从静态的配方式维护转变为符合植物动态生长规律的适应性管理。了解种植管理人员的技术水平也很重要，群落的复杂程度必须与管理团队的技能和资源相匹配。

2.3 构建植物与环境的关系

所有植物都与其周围环境互相影响，也与所处环境中的生物和非生物元素有着复杂的关系。传统种植方法旨在为植物创造理想的生长条件，但地球上最美丽、最持久的植物群落更偏爱营养水平低、土壤干燥的艰苦立地条件。我们“完美化”场地的举措实际上将植物多样性限制于只在肥沃土壤中生长、并依赖持续生命支持的物种上，既消耗资源，又限制了审美多样性。更可持续的选择是接受尽可能多的现有条件来搭配植物。城市环境看似极端，但总能找到在类似条件下茁壮成长的野生植物群落，我们只需要仔细寻找这些灵感。

许多植物不仅能在城市环境压力下生存，还可以储存甚至分解污染物。凯特·凯南和尼尔·柯克伍德的力作Phyto: Principles and Resources for Site Remediation and Landscape Design记述了利用高生态功能物种来清理现有并防止未来污染的种植技术。此外，清洁城市的不只是公园和花园中种植的植物，自播而来在城市废弃地、栅栏边安身立命的野生植物对城市生态系统功能同样贡献重大。许多种植在公园里的物种最终“逃脱”人工栽培，成为新型城市生态系统的一部分。可以利用这一过程来有策略地规划“自然化”过程，选择有能力通过城市媒介离开种植地点的物种。某些物种最终将形成自我维持的种群并为城市增加功能多样性。

现今已经可以依赖对植物和野生动物之间复杂关系的科学认识来创造合宜的野生动物栖息地。以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正在建设的传粉昆虫和鸟类花园为例，Phyto与大学传粉昆虫研究中心合作，应用了一系列野生动物友好的设计原则。群落物种极为丰富，以填补大量时空生态位。植物配置由顶级的食物和寄主植物组成，其中许多是与当地鸟类和传粉昆虫有着深刻进化关系的本土植物。富含花蜜和花粉的各类花卉有着不同的形状、大小、颜色和花期，这对吸引艳丽的蝴蝶至关重要。然而也不能忘了每只蝴蝶之前都是一只饥饿的毛毛虫，它们通常取食于完全不同的寄主植物。除了食物，还提供了全年充足的水源和各种野生动物庇护所，包括无数越冬用的树枝和树叶。花园的管理计划建立在园内各物种的生命周期需求之上，访客将从中惊喜地学到一种围绕野生动物需求、利用种植设计及管理来支持生命的新方法。

3 实施挑战和推进步骤

人工设计的植物群落面临的最大挑战或许是人们对复杂种植美学的有限接受程度。其次，中国与30~50年前北美和英国的情况相似，苗圃业尚不能提供多种能在艰苦场地条件下蓬勃生长的品种，绿色产业需要几十年才能适应不断变化的市场。再者，设计师普遍缺乏创建和管理人工植物群落的知识，这也迫使他们更易做出设计上的妥协。最后对自然主义美学的抵触及对速成景观效果的需求等减缓了政策制定者对人工植物群落的认同和支持。

世界各地的新型城市绿化项目表明一场绿色革命已蓄势前行。贯彻笔者所讨论的方法将有助于形成缓解当代重大危机的优化设计。无论尺度多小，每个优化项目都会带来可观影响，而所有努力的积累终将形成更加可持续的行为和结果。大自然是极有韧性的，德国仅用了几十年时间便将其生态恶化的煤矿修复成森林和草原环绕的清澈湖泊。曾目睹过对自然疯狂掠夺和破坏的一代如今在生机勃勃的大自然中尽情漫步。如果现在就采取行动，或许我们也能在有生之年享受到绿色宜居城市所带来的回报。

图片来源 (Sources of Figures)：

图1由克劳迪娅·韦斯特、张志斌提供；图2、3、6、8~10由克劳迪娅·韦斯特提供；图4、5、7由克劳迪娅·韦斯特和吴竑绘制。

为了微信阅读体验，文中参考文献标注进行了删减，详见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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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编辑 刘玉霞

微信编辑 刘芝若

微信校对 刘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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